“张师傅,我可以在这里呆一会儿吗?一个人待着真的让人害怕。”
“好吧,进来吧,外面冷得厉害。”
那是1982年的一个寒冬夜晚,厂区里只剩下几盏昏黄的路灯孤独地闪烁着。
我至今难忘她推开仓库门的那一刻,脸颊冻得通红,眼神中流露出难以言表的紧张。
当时我压根儿没想到,这个说着害怕的女孩,会将我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。
1982年12月的一个夜晚,风从厂区的空旷地带间穿梭而来,发出一阵阵呼啸声。
我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,把军大衣裹得更紧。
我叫张志强,今年30岁,目前在红旗机械厂担任仓库保管员。
这份工作并不算出色,一个月仅有56块薪水,但到算稳定。
展开剩余96%自从我妻子两年前因病去世后,我便依靠这份工作养活7岁的儿子军军。
最近,军军的身体状况不佳,总是咳嗽,医生说是营养不良,得多吃点好的。
然而我这微薄的工资,除了15块的房租外,买粮买菜根本就没余钱给孩子补充营养。
正思索着这些烦心事,仓库的门突然被敲响。
“谁呀?”我站起身去开门。
门外站着一位年轻的女人,约二十四五岁的模样,穿着蓝色的工作服,头发用皮筋扎着,脸颊被寒风冻得通红。
“张师傅,我是隔壁车间的陈美娟。”
“我可以在这儿待一会儿吗?一个人待着我真的很害怕。”她的声音微微颤抖,似乎是因为寒冷,也可能是因为恐惧与不安。
我认得她,统计员,平日里性格文静的姑娘。
“这么晚了,你怎么还不回去?”我问。
“刘主任让我加班做月底的数据,搞到现在才结束。
宿舍10点就锁门,我回不去了。”她搓着手,神情显得有些焦虑,“车间里一个人待着,让我觉得很毛骨悚然。”
我侧身让开:“那你进来吧,外面真的冷得让人发抖。”
她走进来后,我为她准备了一杯热水。
仓库里的小火炉散发着温暖的气息,整个空间都显得格外舒服。
“谢谢你,张师傅。”她接过水杯,坐在我对面的小凳子上。
“没关系,都是同事嘛。”我也坐下来,感慨道,“你们统计员着实辛苦,经常需要加班。”
“还可以啦,总比在家里务农强。”她露出一丝微笑,“我去年刚从乡下调进来的,转了城市户口,家里人都为我感到高兴。”
我点了点头,心里明白如今农转非有多艰难。
“那你家里还剩下什么人呢?”
“父母和两个弟弟,都在农村。”她的脸上显现出一抹沉重,“两个弟弟上学,家里的负担很重。
我每个月都要给家里寄20块钱。”
20块钱,对于她的工资来说,几乎占了一大半。
我心里对这个姑娘充满了同情。
“你呢,张师傅?听说你一个人带孩子,生活很不容易。”
“没办法,她走得太早了。”我轻声叹息,心中满是无奈,“军军最近总是咳嗽,医生说是营养跟不上造成的。”
此时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默,各自心中难言的苦楚让我们无法开口。
“时间不早了,今晚就蹭在我这里吧。
我这里有一床旧被子,你可以盖着。”
“谢谢你,张师傅,真是麻烦你了。”
那一夜,我们聊了很多事情。
我们谈到了工作、生活和各自的烦恼。
通过交谈,我发现这个姑娘非常聪慧,对数字有着敏锐的感知,逻辑也非常清晰。
第二天一早,她整理好衣衫准备离开。
“张师傅,真心感谢你。”
“不客气。
如果以后加班晚了,随时欢迎你来这里。
一个人守夜确实让人感到有些害怕。”
她微微点头,推开门走了。
我看着她的背影,心里不由得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。
自从那次之后,美娟常常光顾我的仓库。
她并不是仅仅因为加班,偶尔会因为宿舍的喧闹,或者是自己无法入睡,反正总能找到借口过来。
我很乐意她的到来。
一个人守夜的确有些孤单,多了一个伙伴,时间也会过得更快。
美娟这个人细心周到,来几次后便发现了我仓库记录的凌乱,主动提出要帮我整理。
“张师傅,你的账本记得不够规范。”她手握我的登记本,眉头微皱,“进出库的数量对不上,时间久了可不行。”
“我也明白,只是实在不太会处理。”我有些羞愧地说,“我就是读书少,这些表格一看就感觉头疼。”
“没关系,我来帮你整理吧,反正我也是空着。”
她说干就干,将我那一摞杂乱无章的账目重新梳理过。
字迹清晰,数字也算得精确,看着特别舒心。
“美娟,你真是帮了我大忙。”
“没事,举手之劳而已。”她微微一笑,“我做的是统计工作,这点事情算不上什么。”
渐渐地,我发现美娟对厂里的各种规章制度十分熟悉,知道哪些材料该如何分类,哪些东西该如何报损。
“你真懂得很多。”我由衷感慨。
“这没办法,要想在厂里立足,就必须搞清楚这些东西。”她的面容变得有些严肃。
我能理解她所承受的压力。
时间久了,我对美娟的感觉开始变化。
她的容貌清秀,聪慧且善良,但我清楚,自己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夫,她是个纯真无邪的姑娘,怎会看上我?
美娟对我也是格外关心,有时会顺路带些好吃的来,说是宿舍里分的,实际上我知道,那些都是她自己舍不得的美食。
“张师傅,你儿子的情况最近怎么样?”
“还是老样子,咳嗽得厉害。
医生说要多补点营养,不过我这份工资...”我无奈地摇了摇头。
“孩子是最重要的,绝不能让他们受委屈。”她的语气透着坚定。
确实,孩子不该受苦,但现实却如同无情的刀刃,没钱如何给予孩子应有的营养?一个月后的某个夜晚,美娟再次来到仓库。
这一次,她的表情有些复杂,似乎想说又欲言又止。
“美娟,你有什么问题吗?”我关心地问道。
“张师傅,我发现了一个怪事。”她低声说道,“在我统计材料消耗的时候,发现有些数据似乎不太正常。”
“具体而言是什么?”
“简单来说,有些材料的消耗量超出了实际生产的需求。”她凑近我,神色愈加凝重,“我怀疑有人在暗中做手脚。”
我的心跳骤然加速:“做手脚是什么意思?”
“就是把本应正常使用的材料上报为废料,然后……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,但我心里明白她的意思。
“这可不是儿戏。”我立刻摆手,“一旦被查出可就要坐牢。”
“我也十分清楚风险巨大。”她无奈叹息,“但张师傅,想想你儿子的医药费,我家两个弟弟的学费,光靠现在的工资,何时能凑齐?”
她的声音像针一样刺痛了我的心。
正是啊,军军的病不能再拖下去,但我又能拿出多少钱来为他治疗呢?“可是,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危险了,万一被揭穿……”
“不会有这种情况的。”美娟急忙打断我,“我可以在账面上做些手脚,把一些正常的消耗虚报为废料。
你只需要配合,我会处理好说是按规定处理废料就可以了。”
“这样的废料又能卖到哪里去?”
“我有个表哥专门回收废品,他那边对来源不问,价格也合理。”
我沉默了良久。
理智告诉我这是条不归路,但心中又有不舍,难以放弃如此难得的机会。
“张师傅,你仔细考虑一下吧。”美娟站了起来,“我不想催促你,不过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的。”
她离开后,我彻夜无眠。
脑海中不断回响的是军军咳嗽的声音,还有牢狱冰冷的铁窗。
第二天晚上,她又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。
“张师傅,你有没有想清楚?”
我看着她眼中期待的光芒优益配资,心一横:“试一次,就这一次。”
“太好了!”她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,“明天我会带一个单子过来,你看看。”
那一刻,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再无回头路的道路。
美娟送来了那张单子:“这些都是车间需要报废的材料,反正闲置在仓库里也没什么用处。”我仔细看了看,单子上列举着各种铜丝头和废旧铁片的型号。
我按着单子的指示,在仓库的角落里找到了它们。
“这些物品厂里本就计划要处理,我们只是在提前处理罢了。”
美娟慢条斯理地解释着。
我满怀疑虑地把那些东西交给了她。
两天后,她竟带着超过30元回来。
“这是你的那一半。”她将15元递到我手中。
看着手中这笔钱,我的心情复杂至极。
这可是我半个月的辛苦工资啊。
“美娟,这钱你留着吧,你家里需要得更多。”“这可不行!我们是合作伙伴,自然要平分。”
她坚持要把钱放进我手里,“而且以后还需要你的帮忙呢。”最终,我接过了这15元,给军军买了瓶鱼肝油和一些营养品。
看着儿子高兴地吃着,我的负罪感也减轻了不少。
一个月后,美娟又再次找上我。
“张师傅,上次的事处理得非常顺利,我表哥那边很满意。”“是吗?”我心里紧张着。
“他说还想要,询问我们是否还有货。”“还要?”
“当然,而且价格还可以再提高。”她的眼睛在灯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,“张师傅,这次能多进一些吗?”我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点了头。
就这样,我们开始定期“处理”一些材料。
每次的数量都不多,但积累起来三个月后,我们各自都获得了200多元。
军军的身体明显改善了,咳嗽的次数减少了,脸色也逐渐红润。
学校里的面子也恢复了,因为我为他买了新衣服和学习用品。
美娟家里的情况同样有所好转,她告诉我,两个弟弟的学费已经有了着落,家庭的负担减轻了许多。
我们的关系逐渐变得更加亲密。
时常她会主动握住我的手,或者靠在我的肩上。
我明白,她对我有着特殊的情感,而我对她的感情也愈发深厚。
“志强,你觉得我们真的有可能走到一起吗?”某个夜晚,她忽然问我。
“什么?”我愣了一下,有些意外。
“就是...在一起。”她的脸颊泛起红晕,“我知道你有孩子,但我不在乎。”
我的心中一阵温暖涌起:“美娟,你真的不介意吗?”
“我完全不介意。
军军是个好孩子,我很喜欢他。”
那一刻,我几乎想要答应她的邀请。
但理智告诉我,我们目前的处境太过危险,不应该让她卷入其中。
“等一等吧,等我们的情况更稳定一些再说。”我含糊其辞地回答。
她点了点头,没有再追问我,但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眼中闪过的失落。
经过两个月,我开始察觉到一种不对劲的氛围。
老孙是厂子的夜班保安,快退休的老工人,他对一切的了解可谓无所不知。
“老张,你们这仓库最近挺热闹的嘛。”他带着调侃的口吻说道。
“热闹?什么热闹?”我故作不解。
“天天有人来走动,还不算热闹?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,“年轻人,是可以理解,但有些事得注意分寸。”
我感到心头一紧,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说我与美娟之间的关系,还是他已经察觉了什么。
那天晚上,美娟又来到了我的身边。
但她的神情显得相当糟糕,眼圈红红的,像是经历了什么打击。
“怎么了?”我关切地询问。
“家里来了信。”她哽咽地答,“我爸中风,正在医院里,需要急用钱。”
“需要多少?”
“至少要300块。”她满脸绝望,“我根本没有这么多钱。”
300块,对于我们来说,那差不多是大半年的收入。
我一时间也无能为力。
“要不...这次多做一点?”她试探着开口。
“多做一点?”我心中一紧,“这样不会太明显吗?”
“不会的,我可以分几次报销,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。”
看到她哭泣的模样,我忍不住心软:“好吧,但这次之后,我们一定要收手。”
“好,就这一次。”
然而,我万万没想到,这一次竟将我们推向了深渊。
那是3月份的一个深夜,美娟跑进仓库,脸色如纸。
“志强,出事了!”她的声调颤抖得厉害。
“发生了什么?”我立即感到紧张。
“刘主任开始查账了,并且...”她深吸了一口气,“厂里来了审计组。”
我感觉整个天空都塌下来了:“是什么时候的事?”
“今天下午,刘主任叫我去,要求重新核查最近几个月的材料消耗记录。”她握着我的手,手心渗出冷汗,“志强,我必须告诉你一个秘密。”
“什么秘密?”
“其实...”她的声音越来越低,“其实我从半年前就开始篡改数据了。”
“什么?!”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,所以才敢与你合作。”她哭泣着,声泪俱下,“我真心以为那不是废品。”
这时我感觉大脑像是被重锤击中,整个世界都在我眼前模糊。
原来我所“处理”的根本不是废料,而是完好的原材料!
“你疯了吗?!”我忍不住高声质问,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?”
“我知道,我都明白。”她抱着头痛哭,“但是我父亲中风了,两个弟弟还要上学,我真的走投无路了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真相?”
“我害怕你会反对,再说了,我还想着只做几次就能收手,没想到越陷越深。”
我忍不住瘫坐在椅子上,感觉整个天空都在崩塌,军军还那么小,他不能失去爸爸啊。
“现在该怎么办?”我问。
“我想了几个办法。”美娟擦了擦眼泪,“要么我承受所有责任,说是我一个人的主意,你一无所知。”
“这怎么可能?”
“要么我们一起想办法补上这个缺口。”
“缺口有多大?”
“四五百块钱。”四五百块!这几乎是我大半年的工资,筹集到这么多钱,我该去哪找呢?
“还有一种办法……”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,“我们可以一起逃。”
“逃?逃到哪里去?”我苦笑着回应,“我有孩子,能逃到何处?”
就在此时,仓库的门被推开,老孙走了进来。
“我就知道你们在谋划什么大事。”他看了看我们的表情,话语中透着关切,“发生了什么?”
老孙目光扫过美娟和我,叹了一口气:“在厂里摸爬滚打快30年,什么事情没见过?你们隐瞒的那些小把戏,瞒得了别人,却瞒不过我。”
我和美娟互相对视,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“老孙,其实……”我结结巴巴地开口。
“够了,不用解释了。”老孙挥了挥手,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严肃,“我早就察觉到了,只是一直没有点破。
志强,你这老实人,怎么也会沾上这样的事?”
我低着头,无言以对。
“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?”老孙转向美娟询问。
“刘主任开始查账了,还有审计组也进来了。”美娟哭诉道,“老孙,我们该如何是好?”
老孙沉思片刻:“让他们查吧,纸终究包不住火。
如今最重要的是降低损失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我疑惑地问。
“主动承认错误,争取能够得到宽大处理。”老孙解释,“如果让他们查出来,后果可就不一样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美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优益配资。
“没有可是。”老孙打断了她的思绪,“我听到内幕,厂里的决心已经下定,必将加强调查。
与其被动承受,不如主动出击。”
“那我们会面临什么?”我不安地问。
“开除是避不开的,赔偿也是跑不掉的。
至于其他的后果,得看厂里的决定。”
仓库里,只有炉火噼啪作响的声音,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气氛。
“志强,你有孩子在身,不能留下案底。”美娟忽然说道,“我来承担主要责任。”
“不行。”我急忙摇头,“是我贪心,我们要一起承担后果。”
“你们俩就别争了。”老孙无奈地说,“此时争论这些有什么意义?不如想想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后果。”
第二天一大早,审计组便开始了工作。
刘主任全力配合,调出相关账目的资料。
在车间里,我坐立不安,美娟的脸上也写满了紧张。
中午时分,美娟找到我,神情认真。
“志强,我已经决定了。”她的脸色异常平静,“我去找刘主任,把事情摆明。”
“美娟...”
“别再劝我,我的心意已决。”她握住我的手,目光坚定,“照顾好军军。”
下午三点,美娟走进了刘主任的办公室。
一小时后,我也接到通知,前去汇报。
办公室里,刘主任坐在桌后,审计组的两位成员则在一旁,美娟对面而坐,眼中含泪。
“张志强,陈美娟已经将情况说明了。”刘主任直视我道,“你还有什么想要补充的吗?”
我望向美娟,她微微摇头,示意我不要开口。
但我无法让她独自承受全部责任。
“刘主任,我也有我的过错。”我坦言道,“尽管我并不知那些并非废料的材料,但我确实参与其中。”
审计组的一名成员问道:“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?”我微微点头,“我明白。
我愿意接受后果。”接下来的几天,审计组进行了全面细致的调查。
结果迅速公布:在过去的八个月中,共计短缺的材料价值达680元。
厂里召开了全体员工会议,公布了此事。
我和美娟成为了全厂的焦点,走到哪里都有人在窃窃私语。
一周后,处理结果终于出来了。
美娟被解除了厂籍,户口被退回了农村,需赔偿400元。
而我则被记了大过,从仓库调至车间,成为了一名普通工人,工资也从56元降至48元,同时需要赔偿280元。
对于这样的结果,我们都没有异议。
能够保住工作已经是件好事,至少我还能养活军军。
美娟的家人得知此事后,连夜赶来。
她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,两个弟弟则低着头沉默不语。
最终是她的父亲决定,卖掉家中两头牛,凑齐了赔偿款。
“娟儿,跟我们回家吧。”她母亲在哭泣中恳求。
而美娟也泪流满面地回应:“妈,我对不起你们。”我站在一旁,心如刀绞。
办完手续的那晚,美娟来到仓库找我。
此时,我的仓库已不再是我的,新的保管员明天就要上班了。
“志强,明天我就要走了。”她的眼中满是泪水,红肿得厉害。
“美娟,真的很抱歉,是我拖累了你。”
“不,是我辜负了你。”她轻轻摇头,“如果我当初能坦诚相待,也许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。”
我们静静对视,双方都不知该如何开口。
“志强,帮我答应一件事情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请好好照顾军军,不要让这件事情影响到他。”
“我一定会的。”
“还有,如果有机会,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吧。
别总是纠结于过去。”
话说完,她转身径直离去。
我想叫住她,但心中却没了言语。
第二天清晨,我站在车门口送别她。
她坐在卡车的车厢里,和其他返乡的人攀谈。
“照顾好自己。”我向她说道。
“你也是。”她微微点头,泪水再次夺眶而出。
卡车缓缓启动,驶出了厂区的大门。
我目送着卡车渐行渐远,直到它在我的视野中彻底消失。
那天晚上,军军问我:“爸爸,陈阿姨为什么哭着离开的?”
“她要回故乡了。”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。
“那她还会再来吗?”
“这个……我不清楚。”
军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,没有再追问。
美娟离开后,我的生活愈发困难。
在车间中,同事们对我窃窃私语。
虽然没有人公开指责,但我能深刻感受到他们投来的冷漠目光。
“听说老张曾经偷过仓库的东西。”
“是啊,还跟那个陈美娟一起。”
“现在的人,什么都能做得出来。”
这些话传到我耳中,犹如利针般刺痛了我的心。
然而,我只能默默承受,因为我确实犯了错。
更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军军在学校遭受到的影响。
一天他放学回家,泪水夺眶而出,奔向我。
“爸爸,同学们都说你是小偷。”他抽噎着说道,“我坚决否认,他们却说我在撒谎。”看着儿子满脸的泪水,我的心如同刀割。
这个无辜的孩子,不该因为我的过失而受到如此伤害。
“爸爸曾经确实做错了事情。”我紧紧抱住军军,“但现在的爸爸已经改变了,我会努力工作,悉心照顾你的。”
“爸爸,我们什么时候能搬离这里?”军军问道,“我真的不想在这里上学了。” “等爸爸攒够足够的钱,我们就会搬走。”我试着安慰他。
然而现实并不向我微笑,每个月我还得偿还十几元的债务。
为了凑够赔偿款,我不得不向人借高利贷。
根据约定,我每个月要还15元,整整要归还两年。
这样算下来,我每月仅剩下三十多元的生活费。
房租、饮食、军军的学费,无一不需要金钱。
有时实在无计可施,我也只能啃着窝头和咸菜度日。
美娟回到乡下后,偶尔会委托别人传话过来,说她已经嫁给了村里一个朴实的农民。
听到这个消息,我的心情五味杂陈。
一年时间过去了,我在车间中默默耕耘,期望逐渐恢复我曾经的声誉。
然而,效果却不尽如人意,周围人依旧用异样的目光看待我。
军军的性格也发生了变化,变得内敛,不太愿意言语,学习成绩也开始下滑。
老师曾与我数次谈话,提到孩子亟需更多的关注。
“张师傅,军军这个孩子真是聪慧,但最近总是心神不宁。”班主任王老师语重心长地说道,“家里是否发生了什么事?”
我能说什么呢?只能模糊地回应工作繁忙,没能给予孩子足够的照料。
1985年,我终于偿清了所有的债务。
那一刻,我感到肩上的重担轻了许多。
工厂也开始了改革,许多旧规章逐渐松动。
新任厂长相对开明,未曾过于计较过去的事情。
“张师傅,你这几年工作得相当认真。”新厂长与我面谈时说道:“厂里打算让你担任班长,意下如何?”
“我?”我愣住了,难以置信,“我能胜任吗?”
“能否胜任,要看你自己。
过去已成往事,关键在于现在与未来。”
我点头表示同意,接过了这个职位。
尽管工资仅增加了几元,但这却象征着一种认可与信任。
军军也渐渐长大,现在已是初中生。
他的学习逐渐好转,性格也变得开朗了许多。
“爸爸,我长大后想成为一名工程师。”有一天,他满怀憧憬地对我说。
“好,爸爸会支持你。”我轻抚着他的头发,语重心长地说道,“不过,首先得把学习放在第一位。”
“我一定会的。”他满怀信心地答应。
1987年,军军如愿以偿考入了县重点中学。
这个消息让我兴奋得整夜未眠。
他真是个争气的孩子,总算没被往事的阴影所影响。
同一年,我收到一个关于美娟的消息:她生下了一个儿子。
传话的人说,她如今的生活过得还不错,丈夫待她很好,虽然物质生活拮据,但安稳得令人羡慕。
面对这个消息,我的内心交织着喜悦与惆怅。
欣喜的是她找到了归宿,难过的则是我们之间的联系已化为云烟,再无可能。
1992年,厂子进行了改革,很多老工人都面临下岗,我也未能幸免。
手握几千块的买断费,我开始揣摩未来的路。
“爸爸,要不我放弃上大学,出来工作帮你。”军军开口说道。
“胡说了什么?”我严厉地瞪了他一眼,“再怎么艰难,你都得上学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可但是。
你只有好好学习,其余的交给爸爸来奔波。”
我用买断费作为启动资金,在街边开了个修车摊,专修自行车。
手艺是以前在厂里学来的,虽然不算精湛,但也足以应付。
起初生意清淡,一天的收入不过寥寥几元。
但我并没有因此气馁,随着时间的推移,周边的邻居逐渐了解了我修车的手艺,且收费合理,生意渐渐步入正轨。
有时我还顺便售卖一些小商品,比如自行车配件和生活日用品等。
虽然生活充满艰辛,但我的收入与在工厂时相比却强了许多。
每当军军看到我早出晚归的样子,心里总是为我感到心疼。
“爸爸,你辛苦了。”他总是这样挂在嘴边。
“这并不算辛苦,只要你能专心读书,爸爸再怎么辛苦也值得。”我这样回应他。
1994年,军军如愿考上了大学。
那一刻,我的心中充满了充实与满足,过去所有的坚持似乎都得到了回报。
送儿子入学的那天,我特意穿上了我最好的衣服。
“爸爸,你放心,我会好好学习的。”军军紧紧抱住我,目光坚定。
“嗯,我相信你。”我的眼眶不禁湿润,满是欣慰。
看着儿子步入大学校园,我不禁想起十多年前那个不堪的夜晚,若不是那次的错误选择,我的生活会有怎样的不同。
然而,过去的事情不可改变,眼下重要的是我和军军终究都挺过来了。
1998年的一个秋天,我在县城的集市上修理自行车。
“师傅,能修一下吗?”突然,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。
抬头一看,我不禁愣住了,眼前的人正是美娟!
她也瞬间认出我,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。
“志强?”
“美娟。”
我们互相对视,心中涌动却无从言说。
十多年光阴如梭,她的样貌已然改变,头发微微花白,脸上的皱纹也显现了岁月的痕迹,但她的眼神依然如往昔般温柔。
“你的车出现了什么问题?”我关切地问道。
“链条断了。”她指了指身边的自行车。
我低下头仔细检查,心中却泛起了复杂的情感。
她就站在旁边,身边带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。
“妈妈,这个人是谁呀?”男孩好奇地问。
“一个老朋友。”美娟回答。
我迅速修好车链,站起身来。
“多少钱?”她询问。
“不要钱。”我摆了摆手。
她并没有坚持,只是静静地看着我。
“你……过得还好吗?”她问。
“还不错,军军上大学了。”我回答,“你呢?”
“也还好,丈夫在外打工,我在家带孩子。”她的语气显得很平静,“今天是带孩子来看病的。”
“孩子怎么了?”我关心地问。
“有点发烧,没什么大碍。”
我们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。
“那我们先走了。”她说道。
“好的,路上小心。”
她推着车子走了几步,又回过头来。
“志强,那些年的事情,你还记得吗?”
“记得。”我点头回应。
“有后悔过吗?”
我思索片刻:“后悔做错了事情,但不后悔认识你。”
她露出笑容,那一刻依旧熟悉。
“我也是。”
说完,她继续推着车子走了。
我目送她的身影,直到她消失在人群的尽头。
当晚,收摊回家时,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。
想起那些深夜在仓库里的倾诉,想起她第一次跑进来,脸上挂着“害怕一个人”的神情。
时光匆匆,一晃十几年已经过去。
我们都已不再年轻,各自找到了一条新的出路。
如今,军军已经顺利从大学毕业,并在城市里找到了理想的工作。
我的修理摊子生意也在不断地向好发展,生活终于步入了稳定之轨。
偶尔路过曾经的红旗机械厂,那里的模样早已变了,取而代之的是商店与住宅小区。
久违的岁月如烟云般消散,那些往昔的回忆湮没于无形。
尽管那个仓库依然存在,但早已不复往日的风采,已被改造成了一个小超市。
美娟的话果然是对的,我们都不曾后悔相互的相识。
那段共同经历过的时光尽管付出了许多代价,却也让我们领悟了许多人生的真谛。
生活总是这样,有得有失,有对有错。
关键是能够面对后果,勇敢地重新开始。
日子依旧在流逝,而我依然沉浸于这个修理摊的忙碌之中。
每当看到年轻人骑着自行车匆匆而过,我总会勾起对自己青春岁月的追忆,那些无法重回的时光早已在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。
倘若时光能够逆转,我还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吗?
这个问题仍然让我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。
但我明白的是,无论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,我都必须勇于承担后果,努力地走完这一生。
那位曾经说过“害怕一个人”的女孩,如今也只是我记忆中的一抹剪影。
然而,深夜里的倾心对话和彼此依偎的时光,依旧在我心里占据着不可替代的空间。
人生如斯优益配资,足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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